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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面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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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妃道:“兒子通身一點缺憾也無且不說相貌與你生的一模一樣還是個自己一步步考上來的舉子身手更是……”

李代瑁拍案而起略仰頭:“可成了家否?”

老太妃道:“有兩房妻室巧了……”

李代瑁也不多聽轉身便走:“按理也有二十了,既已成了家,又是舉子可見他已能自立,既如此,按規矩入貢院考會試便是只要他曾認真讀書,就不會落榜又何必非得要我來替他打點前程?”

他撂杯便走頭也不回。

老太妃笑還凝在臉上尖聲叫道:“平白多個兒了長到二十歲你沒操過一分心沒看過一眼,怎麽能一說起就翻臉呢?”

曲池坊。寶如自打找到賺錢的門路之後次日一早便跟著季明德一同到李純孝家,站在門上把個抱孩子的張氏勾了出來在門口一通嘰嘰喳喳比比劃劃,張氏也是連連點頭。

李遠芳該去給坊裏幾個小丫頭們教授《孝經》了,喊張氏來替換自己抱孩子,喊了幾番喊不到,抱著她家小閨女媛姐兒追出門,張氏和寶如兩個早就沒影兒了。

她一張茄瓜似的小臉兒越發氣了個黑紫,抱著媛姐兒回家,路遇父親李純孝,本就對寶如心有憤怒,遂添油加醋,將寶如勾著張氏整日不著家,不守婦道也就罷了,還成日拋頭露面在外賣蜜棗兒等事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

李純孝何等迂腐的人。一聽兒媳婦竟如此不服管教,整日不在家跟著婆子們做家務,把小賣買當成正經事來做。

氣的吹胡子瞪眼,當下便拍桌子,立等兒子從衙門回來,便要一紙休書把張氏休回秦州老家去。

這廂李遠芳抱著琦媛轉到寶如家院門上,聞得院中濃濃一股甘醇的甜香,並甘遮的清香之氣,媛姐兒深嗅了息,道:“小姑,這味兒可真甜,比寶如嬸嬸當日蒸的蜜棗還甜呢。寶如嬸嬸可真是個好人。”

李遠芳在草堂寺遭個小丫頭誣陷,本就一肚子的怒火,再聽連媛姐兒都倒戈了,恨恨道:“我整日抱著你,也沒聽你說一句小姑是好人,倒拿她當個好人呢?既如此,我也不抱你了,找你娘去!”

寶如恰在院子裏指揮著野狐替自己劈柴禾,見臉兒黑嘟嘟的媛姐兒在門上站著,笑道:“我家竟來個小客人,快來快來,看嬸娘替你治糖,好不好?”

說著,寶如塞了小奇媛一只麥芽糖,小丫頭粘了滿手,膩乎乎的唆著。

廚房裏熱氣蒸騰,鍋中滿滿一鍋子黑褐色的東西咕嘟咕嘟冒著泡兒,那焦甜的濃香,就是從這鍋裏冒出來的。

張氏手持大爪籬,一遍遍在鍋裏濾著,寶如站在鍋邊,亦根長杖一刻不停的翻攪,不一會兒濃香愈深,漿汁亦漸漸手縮,顏色越來越黑。

寶如兩臂無力,隨著漿汁越來越黏稠,雖還賣力的攪著,可兩只手已經軟成面條了。

媛姐兒不由皺眉:“糊鍋了,糊鍋了。”

張氏嗅到滿鼻子的焦糊味兒,連忙去熄竈膛裏的火,兩人手忙腳亂整整一日,到這時候,才算熬出點東西來。

張氏從鍋中撈了一筷子出來,吹涼了遞給媛姐兒,淡淡的草藥味兒,和著綿厚的焦香。

“媛,這糖甜不甜?”

兩個婦人皆鼻尖上沾滿了汗,眼兒亮晶晶的盯著,媛姐兒認真嚼了一回,點頭道:“這糖真好吃,只是略有些苦呢。”

寶如也挑了一筷子出來嘗,舌尖上淡淡的苦意,果真與那爪哇使臣送來的黑糖一個味道。她笑道:“苦中有甜,甜中回甘,這才是生活的本質,媛不要嫌苦,嬸嬸和你娘要憑它掙銀子,給你攢嫁妝呢。”

她才成婦人,已葷素不忌,媛姐兒不過三歲的小丫頭,聽了這話,羞的掬著手兒點腳尖呢。

原來,寶如昨日吃麥芽糖的時候,忽而想起一樁事兒來。

如今市面上有一種蔗糖,是用南方來的甘蔗榨汁,經晾曬而成。這種蔗糖微甜,但是因為吃起來裏面渣滓太多,所以價格低廉,也唯有貧家,才拿它做糖來吃。

寶如小的時候,相府來過幾個爪哇使臣,贈給她祖母幾盒顏色紫褐,嘗之微苦的黑糖。寶如吃糖何等的精,早嘗出這糖跟長安坊肆間那等廉價的蔗糖極為相似,恰她乖巧,又是小兒,百般纏鬧之下,那使臣才告訴她,果真這珍貴的黑糖,便是由坊間那等廉價的蔗糖治成。

蔗糖為甘蔗冷榨涼曬而成,殘渣較多,所以價廉。而黑糖是用明火熬制,在熬制的過程中逐漸濾除殘渣,只剩糖漿精華,所以才會珍貴。

黑糖甘甜,溫潤,補脾養胃,常年由爪哇經海路,自南詔供來,是大魏國中一味唯能從海上求得的稀有之藥。

寶如從街市上收了許多廉價的蔗糖回來,準備拿記憶中那使臣所述的法子,熬制黑糖,因手忙腳亂幹不得活,她只做個光說不練的假把式。

倒是張氏一人生火,一人熬糖濾糖,做了個光練不說的傻把式,倆人一文一武,沿鍋臺操練了一整日,竟真的將那廉價的蔗糖,熬成了焦香甘甜的黑糖。

可以想象,都不必出門特意去賣,只要寶如將這成品的黑糖送到各家藥鋪去,藥鋪都會當成奇貨可居,無論多少銀子,都會收的。

傍晚時張氏回家,寶如牽著媛姐兒的手,順道也要去接季明德回家。

季明德等秦州舉子,都在李家後院溫課,讀書,做策論。前院的小天井裏,凳子放了一排排,是李遠芳在給這巷子裏的小姑娘們講《女誡》、《女德》、《孝經》等書。

在門上分別,寶如剛要走,便聽裏面李純孝一聲威嚴的喚:“寶如,既來了,為何不進來?”

止這一聲,張氏兩腿都軟了:“寶如,必是咱們在外做賣買的事兒叫我家公公知道了。他要這個聲兒說起話來,定然便要責罰我,怎麽辦?”

寶如捏了捏張氏的手道:“勿怕,有我呢。”

她想和張氏一起把那黑糖賣買正經做下去,但張氏有李純孝那樣一個公公,整日出門都要找借口悄悄的溜,賣買如何能做得起來?

李純孝坐在正房的臺階上,端著杯茶,見寶如進來,直接就是一句:“聽說花朝節上你不但賣蜜棗,還上高臺舞劍,惹得一眾小販踏拍而合,可有此事?”

寶如站在當院,素白綾的掐腰褙子,本黑長裙,只綰個高髻,插著枚羊脂色茉莉小簪,雙手叉腰先給李純孝一個萬福,才道:“有!”

李純孝將茶杯重重擱到身邊書童手中,指著寶如道:“天地宗親師,師長與父同職,既季白不在,我身為師長,便可替明德管教你。

虧得你是宰宦人家出身,趙放的孫女,就算落難,明德亦娶你為正妻,不曾苛待於你,而你拋頭露面在外做小賣買不說,惹地痞無賴騷擾是一重,竟還上高臺舞劍,穿男子衣服,這般行徑,你叫明德顏面何存,又置我等秦州仕子於何處?”

李遠芳帶著幫小姑娘,還在那兒正經八百的讀《孝經》,擡頭看寶如時,一臉的幸災樂禍。

寶如聽著後面有人嘰嘰喳喳竊竊私語,回頭一看,不知何時門外也擠滿了人。這恰是巷中小姑娘們該下學的時刻,許多來此接女兒回家的婦人們,正在大門上偷眼窺望,有幾個膽大的直接走了進來,就在天井中看著寶如。

趙放為宰執二十年,長安何人不識。李純孝這番話有理有據,先聲奪人,恰就是準備好了,要在眾人面前,羞寶如的臉。

季明德只聽到李純孝呼寶如的第一聲,便從後院趕了出來。劉進義和李小虎跟在後面,也將他一句句嚴厲之責全然聽在耳中。

秦州仕子樸實,不比李純孝這種長在長安的官二代,將面子看的很重要。他們花朝節也在芙蓉園中,但為了不讓寶如難堪,沒有一個人敢到寶如的蜜棗攤子前晃過一眼。

寒門小戶多有婦人持家,一個寒門書生,從五歲開蒙,十幾年寒窗,大多數考到進士這一層時,兒子都該成家了,誰人不是由妻子持家供養。

劉進義家娘子在成紀種藥材為生,最解供夫讀書的婦人們之苦,也顧不得李純孝是師長,上前就要跟李純孝辯上幾句。

季明德一把拉住,往後退了兩步,搖頭示意劉進義不要上前。

寶如兩只小拳頭攥的緊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緊緊盯著李純孝,顯然蓄勢而發,是準備當眾跟李純孝辯一回了。

當初在隴南書院後面的朱圉山上,寶如究竟是怎麽對付胡蘭茵和莊思飛的,季明德沒有見過。下來之後,她能鼓動秦州舉子們把知府胡魁噓出書院的那番陳情,季明德也沒有聽到。

他還從未見識過寶如的伶牙利齒。

寶如上前一步道:“那先生覺得,身為明德之妻,我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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